“盛夏飞雪,寒气砭骨”的乌鞘岭,是我国温带季风区和非季风区的分界线,是干旱和半干旱地区的分水岭。新甘肃·甘肃日报记者金奉乾 摄
新甘肃·甘肃日报记者 谢志娟 苏家英 金奉乾
绵亘蜿蜒的丝绸之路上有一条赫赫有名的通道——河西走廊;
悠长连绵的河西走廊上有一个赫赫有名的门户——乌鞘岭;
赫赫有名的乌鞘岭,是一处独特所在。
东西长约17公里、南北宽约10公里的这座岭,集多种分界线于一身:我国地势第一阶梯和第二阶梯的交界地带、黄土高原和内蒙古高原的交界地带,我国温带季风区和非季风区的分界线、干旱和半干旱地区的分水岭,它还是北部内流河和南部外流河的分水岭。
在这风云际会之所、云屯星聚之处,小小的乌鞘岭气象站矗立了86个春秋。
86年,漫长而又迅疾。一茬茬青春来了又去,去了又来;一代代气象人在此写下云卷云舒、风起风落的记录。
走进“一天有四季、一年无四季”的乌鞘岭,走近“艰苦不怕吃苦,缺氧不缺精神”的乌鞘岭气象人……
海拔3045米的国家基准气候站——乌鞘岭气象站。新甘肃·甘肃日报记者金奉乾 摄
“看山不是山”,一探乌鞘岭特殊地位
从天祝县城出发,山路不断上升,路转峰回、峰回路转,终于抵达海拔3045米处的乌鞘岭气象站。
气象站为什么建在了乌鞘岭?
一览墙上的两幅地图,便知乌鞘岭“身居要位”。在地形上,乌鞘岭位于黄土高原、青藏高原、内蒙古高原交汇处。在气候区划上,高原亚干旱区、中温带亚干旱区、中温带干旱区三大气候区在乌鞘岭一带相交。
“乌鞘岭的气象要素变化是下游天气变化的关键征兆,所以,乌鞘岭气象站成为中国气象的关键指标站。长期以来,我们采集的地面气象观测数据,不仅用于我国中东部地区的天气预报和气象科研工作,还参与国际交换。”乌鞘岭的气象价值,气象站站员张弢深谙其意。
乌鞘岭气象站副高级工程师张弢(左)与乌鞘岭气象站副站长王兵一起检查雪深观测设备。新甘肃·甘肃日报记者金奉乾 摄
气象人在乌鞘岭能做些什么?
“有句古诗‘回首更疑天路近,恍然身在白云中’,说的正是乌鞘岭。这里海拔高,风大、云多,且暴雪、冰雹、雷雨天气频频发生。在这里,好似能听到大自然的心跳,触摸到天地的脉搏。”张弢说。
乌鞘岭气象站原站长郭殿国对能够从事这项工作充满自豪,“19岁那年,听说这里招人,我便主动报名。1972年,20岁的我从通渭县老家来到乌鞘岭。”郭殿国回忆道,“当时想着,我从雷电风雨中跑来的一个个气象数据,会发送给国内17个机场,用于机场预报飞机起降天气条件,还会用于天气预报,让农民不只‘靠天吃饭’,而是‘借天吃饭’,就心满意足。”
如今,让老气象人“跑断腿”的难事变成了“点鼠标”的易事。乌鞘岭上,年轻的气象人有了更多事可做。
来此一年多时间的乌鞘岭气象站副站长王兵已经“摸透了”站上的每套观测设备和传输系统,“这些年,地面气象观测实现了自动化,大部分观测云、能见度、天气现象、气压、气温、湿度、降水、地温等气象要素的任务交给了‘电子兵’,观测员的双手得到了解放。我们的业务重心开始向设备维护维修、数据处理分析、气象监测预报预警服务等转移。”
新任务新挑战接二连三,王兵举例说明,“比如,每年3至10月,正值高原夏菜生长和上市期,干旱、寒潮、霜冻、暴雨及局地强降水、冰雹、雷暴等气象灾害的发生,会对高原夏菜的产量和品质造成严重影响。因而,我们配合制作发布蔬菜农业气象风险预警,并提出防灾减灾措施,第一时间面向种植户进行相应服务。”
气象工作关系生命安全、生产发展、生活富裕、生态良好。乌鞘岭气象人意识到,服务面越拓越宽,肩头上的责任就越大,“乌鞘岭是河西走廊的门户和咽喉。它因为特殊的地理位置,注定不能‘独善其身’,需要‘兼济天下’。”
面向农业、交通、能源、旅游等多领域,推进气象科技能力现代化和社会服务现代化……“看山不是山”,乌鞘岭不只是乌鞘岭。
建于上世纪60年代的乌鞘岭气象站职工宿舍。乌鞘岭气象站提供
“日新而月异”,二探乌鞘岭建站历程
“95后”王超是去年9月来到乌鞘岭气象站工作的,之前他听过前辈们“忆往昔峥嵘岁月稠”,心里很敬服,但也会发愁,“吃水,吃不上;住房,住不好;外出,路不畅。最主要是山大沟深,难得回家一趟,孤独的滋味不好受。”
一年后,王超对这份工作有了更多的体会。“站上有一面墙,挂满照片,一幅幅工作生活场景、一张张青春飞扬面孔,静静述说着乌鞘岭气象站不平凡的历史。对比过去,再想想今时今日新盖的楼房,配备齐整的观测设备和生活设施,还能有啥不满意的?”
夏意最深时,在乌鞘岭气象站能看到周围白云绕青山,三两游客结伴自新建的步行栈道向山上走去。乌鞘岭好似也有温柔的一面,而非始终以其高寒、艰险的姿态横亘在人们印象当中。
可乌鞘岭到底是苦寒之地。乌鞘岭,新中国成立前称为“乌沙岭”,气候条件非常恶劣。这里年平均8级以上的大风就有70余天,年平均无霜期仅50余天,暴雪、冰雹、雷雨天气频频发生,加之交通不便、没有水源,方圆数里少有人家。
《天祝文史》中记载,1937年7月,“乌沙岭测候所”建立。1949年年底,隶属于中国人民解放军西北空军司令部气象处的“乌沙岭测候所”开始为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服务。1953年,“乌沙岭测候所”改名为“甘肃省乌鞘岭气象站”。上世纪六七十年代,乌鞘岭气象站使用空炸炮等进行人工防雹,为当地农牧业生产保驾护航……
过往旧事,82岁的乌鞘岭气象站原站长陈贵发不曾忘记,“我1959年来到乌鞘岭气象站,从事气象观测工作21年。那段与大家一起坚守奋斗的岁月,终生难忘……”
“偌大的岭上,坐落着三排土房子,显得有些单薄。”陈贵发回忆,20世纪50年代,乌鞘岭气象站条件非常艰苦,大家挤在土坯房工作、生活,外出只能靠步行,吃水需要靠人挑驴驮,还有成群的野狼在附近徘徊。
“1963年11月,我骑着毛驴从气象站到10多里外的天祝火车站,接上了未婚妻李玉枝。那天恰巧下了雪,天气格外冷,可玉枝的热情没有冷却。回去的路上瞧着四周连绵的大山,新奇得很。直到抵达目的地,玉枝看到两三个人住一间的土坯房,和水窖中溺毙的虫鼠,兴致淡了一半,问我怎么这样艰苦。”没过多久,陈贵发和李玉枝要结婚了,他的同事自发重新调整宿舍,腾出一间土坯房作为他们的新房,“结婚那天,鞭炮声和欢笑声打破了山区寒冷沉寂的氛围,我记忆至今。”
上世纪50年代乌鞘岭气象站的气象数据记录。新甘肃·甘肃日报记者金奉乾 摄
1994年至2017年的23年间,乌鞘岭气象站原站员王旭红四上乌鞘岭,在这里工作总时长有9年多。乌鞘岭气象站近20年的变化,她感受最深。
“我是辽宁人,从兰州气象学校毕业后要去武威工作,家里人说啥也不同意。可我主意大,最终还是与男朋友何智永一道来了乌鞘岭。”放心不下的父亲,千里迢迢来看望女儿。积雪结冰的道路,烟熏火燎的煤炉,不容易煮熟的面条……一点点看在眼里,父亲忍不住红了眼眶。
“那时我们的工作环境、生活条件确实不太好,更何况1994年之前的近20年,几乎没有女观测员上乌鞘岭,所以父亲的担心我完全能理解。但相较于陈贵发、郭殿国等老前辈过去驻守的乌鞘岭气象站,条件已经改善许多。”王旭红谈道。
1999年再上乌鞘岭时,她发现,翻修后的房屋不再钻风,工作中已初步使用计算机进行地面气象观测数据编报;2004年,三上乌鞘岭时,她发现有了暖气,地面气象观测也基本实现从人工到半自动化;2008年全面开启综合改造以后,乌鞘岭气象人住上了水泥楼房、吃上了自来泉水,换上了更加现代化的软硬件设备;几年前,温湿度智能传感器、光电式数字日照计、降水现象仪等上山“服役”,地面气象观测实现了从半自动化到全面自动化,大多数工作坐在办公室就能完成……
今年,乌鞘岭及周边的旅游基础设施建设颇有成果,各地游客慕名而来。这令乌鞘岭气象站多加了一重游客旅游“打卡点”的身份,增添了一项科普气象知识的任务。
乌鞘岭气象站副站长王兵在10米气象观测塔上测量风向、风速。新甘肃·甘肃日报记者金奉乾 摄
“坐看云起时”,三探乌鞘岭气象万千
乌鞘岭地处祁连山脉北支冷龙岭的东段,东西长约17公里,南北宽约10公里,主峰海拔3562米。登岭远望,只见乌鞘岭像一条巨龙,头西尾东、西高东低,披云裹雾、蜿蜒曲折。
“一年中,乌鞘岭最美的日子,是6月至8月。到了9月,雪花就会不期而至。”王兵笑道,“最美的季节,我会和同事们结伴前去毛毛山,一到山顶,大团的云好像触手可及。”
气象万千,始终牵动乌鞘岭气象人的心。
“无论四季和阴晴,只要刮风,乌鞘岭的寒意就刺进人的骨头缝。”陈贵发记得1967年冬日里“冷透了”的一天,“风雪漫天,我们的各项人工观测工作还在正常开展。当天,来自广东的一位同事在读取日照观测数据时,关闭百叶箱门失手,让夹在胳肢窝的日照纸掉落在地,结果大风一吹,这张纸就不见了。”
“丢不得啊!上面记录了一整天的气象数据,还未整理传送出去。”陈贵发解释,人工时代,越是遇上刮风下雨、高温和严寒等恶劣天气,观测员越要拿起纸笔往外“冲”,否则,就不能及时地把第一手资料传给预报员,错过作出预报的最佳时间,“每一项观测、每一个数据都必须准确、及时。”
“我们全站20多个人一起出动,沿着毛毛山四处寻找。跑遍了整座山,我们最后在山脚下的石头缝里,找到了这张小小的日照纸。”陈贵发说,那些年,被大自然“刁难”,是乌鞘岭气象人绕不开的坎儿。正是如此,磨砺出乌鞘岭气象人“艰苦不怕吃苦,缺氧不缺精神”的精神。
与王旭红同时到达乌鞘岭气象站工作的何智永清楚记得,当年,“作为一名观测员,我和同事轮换上早班、白班、夜班、大夜班。值班期间,每小时向甘肃省气象局传回航空报,每3个小时传回天气报。”凌晨1点到清晨6点的大夜班,最难熬。值班工作一般只安排1个人完成。上大夜班时,值班人员需要定时去室外观测场观测,当时唯一的女同志、刚20岁出头的王旭红也不例外。“后来我才知道,旭红怕黑,可她忍着不吱声,很好地完成了每次的值班任务。气象数据记录本上,她写的部分最齐整、最漂亮。”何智永心疼王旭红,更是佩服她。
“有一次,我们半夜外出读取地温表,发现地温表被深埋在雪层中,旭红撸起袖子,和我一起扎进茫茫雪地,直到双手、双脚的指头冻僵,终于找到。还有一次,旭红顶着大雨,提着雨量筒匆匆返回值班室,一着急重重摔了一跤,她手中的记录本飞到一米开外,但她居然用一只手稳住了雨量筒……”何智永回想。
这样苦过、累过,何智永和王旭红还是一次次回到乌鞘岭气象站工作。他们之后,一批又一批年轻人前赴后继扎进乌鞘岭,接续努力。
上世纪70年代,乌鞘岭气象人集体学习、工作、训练照片。乌鞘岭气象站提供
21世纪以来,乌鞘岭气象站人员实行轮换制,由武威市气象局统一调配。
“多好的机会!”2017年,在民勤县气象局工作的杨文清,按照轮岗制度安排,主动向武威市气象局提出申请,“我要去乌鞘岭气象站锻炼!”2018年,杨文清任乌鞘岭气象站(乌鞘岭国家基准气候站)站长,2023年任职期满。
“过去五年间,乌鞘岭气象站人员由5人减至3人。并非我们的工作内容有所缩减,而是2020年起,甘肃地面气象观测实现全面自动化,取消了人工定时观测和日常守班,保留人工应急观测能力。”杨文清说,在此背景下,武威陆续完善、建成国家级自动气象站16个、无人值守站11个、区域自动气象站71个等,还有X波段全相参多普勒天气雷达以及卫星遥感接收处理系统等。
“其中,天祝就有23个区域自动气象站,基本实现每百公里一个,自动收集和传递气象信息,无需人工干预。”杨文清现任天祝县气象局负责人,他深知,技术发展给基层气象台站的观测工作带来哪些改变,“近两年,乌鞘岭气象站自动化气象观测能力显著增强,自动化观测频次也明显提高,数据传输频次也从原来的5分钟提高到1分钟。我们期待更智能化观测的未来。”
“2020年春节,我一个人留在乌鞘岭气象站。工作内容不算多,每天巡视观测场,检查观测仪器是否有异常,确认观测数据是否及时上传。工作逐项完成后,我要么坐在窗边,要么往远处走一走,看邻近乡镇上空绽开的烟花,看附近山头飘过的云朵,想想几十年间这里的人和事,想想几十年间社会的发展改变。”杨文清说,乌鞘岭值得,气象工作值得。
乌鞘岭气象站副站长王兵和同事一起查看气象观测数据。新甘肃·甘肃日报记者金奉乾 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