◇韩浩月
前段时间,集中阅读了一批散文集,印象最深的,或者说最能打动我的散文,是那些写亲人故去以及与猫狗等宠物有关的作品。由这些作品出发,我觉得自己仿佛看清了散文的当下面貌,找到了散文更好的写法。
在讲述亲人远去的作品里,作家的笔法平静、克制、日常。文字里的作者身份完全淡化掉了,作家不再是作家,而是成了一名儿女,一位父(母)亲,一个丈夫或妻子……死亡主题,突然出现在一名写作者的笔下,它会瞬间剥离作者所有的写作经验与身份,使之作为平常人,感到持续的沉痛、不安、孤独。这让那些纪念文章,更接近于日记,举重若轻,喃喃自语,“心有惊雷,生似静湖”,读来让人痛惜,也让人瞬间感悟,由衷对活着产生珍惜与感恩。
猫狗作为宠物,这几年分外多地走进作家笔下,这和社会的量子化生存、人际的离散式链接有很大关系。疫情期间,宠物比过去更多也更亲近地进入家庭,成为生活的一分子,也成为人们精神支撑的一种来源。宠物在性情方面的稳定性,以及它们对食物、玩耍的渴望,对时间的精准认知,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人类,去打量并审视自己的生活方式与思考模式。宠物身上的确定性,让人类所面临的种种不确定性,显得无比荒诞且不真实。
挚爱散文的写作者,不会舍得丢掉散文的文体特质——真实。无论怎样写散文,真实都是散文的基础、底色、逻辑,散文的主要魅力,来自于诚实、坦荡、率真。如果在一篇散文中,不再那么容易地看到作者对辞藻的青睐,对才华的刻意展示,对篇幅的精巧设计,对段落的操控意图,那么大概率这位作者已经走出了散文写作的某种习惯。他开始更注重心灵地图的变迁,在愈加关注自身的同时,也开始重点关注与之相近的群体,愿意去书写彼此共同经历的生活与命运,用质感甚至是痛感,来代替散文曾追求的美感与伤感。散文的单个字词,由此也由珠玉般的圆润,拥有了瓦砾般的硬度,在“服用”的时候,能分别从眼睛、喉咙、胃部,感觉到那些字词本身携带的颗粒感。
无论哪个时代的散文,细节总是动人的,但选择从什么样的细节切入,也确定了散文的气质与风格,如果总是用一样或相近的细节来写作,容易造成散文的同质化。我在写散文的时候,也重视细节,但没有刻意的文体意识,觉得自己非要写一篇细腻的散文不可。更多时候,写作的启动,由寻找内心的裂缝开始,那些裂缝细微而渺小,不知道藏在哪个角落中,可一旦找到,就可顺着那条裂缝循迹而出。它上连着历史与文化传统,下连着当下的火热与凄冷,向左是个体孤掌难鸣的孤独,向右是群体不约而同的盼望与期待。顺着这条裂缝写出去,不是为了费心劳力去填补它、修复它,而是干干脆脆地穿过去,可以不回头,也可以回头看。当然,回头看的时候会发现,裂缝已经被鲜花和阳光灌满,这大约就是散文写作的意义。
——摘自《辽沈晚报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