◇焦玉洁

闲来无事，便去梳理心绪。忽然觉得，期待中的愉悦往往多于已经享受着的幸福。文友阿霞在古枹罕近处有一院住所，院里多植花卉，年内数次邀我去观赏。疫情后琐事堆积，加上古稀慵懒，至今未能成行。缘于爱花卉的癖好，茶后餐余，不时揣摩着那里该是怎样的一个小院？院内盛开的又该是怎样的一些花呢？多少回揣摩，竟在心里绘出了几幅小院赏春、消夏、乐秋的图来。

枹罕地接双城，属河州西乡。与我们干北乡迥异的是，这里雨水充沛，土地湿润，自然，树草原本就丰茂。草木繁盛时节，田亩里尽是遮地的谷薯，即便是田埂道旁些许空闲处，也全是肥硕的蒲公英、车前子一类的野生植物。踩着渗出乳汁的杂草，向前走去，不断会经过高大树木掩映着的村落。如果是春天，多的是蔽空的杏花、梨花和风中狂舞的蜂蝶，不由让人觉得身体轻盈、思绪飘荡，自里而外感受一番别样的农舍花季。倘若是盛夏，这里便枝叶茂密、树林荫翳，延伸到密林深处。间或传来一两声鸡鸣犬吠，还有远处飘过的野鸟长啼，悠悠然唤回心灵深处的寂静，经历一番农家长夏的洗浴。即使在田野逐渐空旷的深秋，踏着白露寒霜，走进黄叶飘零的村巷，感觉着的多是已经除却炎热的清爽。仿佛终于褪去了重重叠叠的厚衣，一身轻松地游荡在天高气爽中。偶尔飘旋的簇簇红叶，只是点缀。漫长的是曲曲折折的长道，漫长的是道上窸窸窣窣的黄叶，更加漫长的却是与万物同序成熟、与旷野同时坦诚的心境。

撞落霜露，踏断嫩叶，在浓荫里，在枝柯下，我的思绪一步步走近小院。院落与邻舍相近却不相接，其间是几处小块的土地，显然不适播种谷菽，想来是各自的菜畦而已。站在村口，可以远眺漓水北岸：土地平阔宽广，人家多是坐北朝南，占尽了地舆风水。再看我梦中的小院，高高低低的院墙，掩映在老树枝干下，墙基和墙头密密匝匝铺满了苍苔，向人们诉说着岁月的沧桑。然而穿越院门，迎面却是三面新式带楼阁的房屋。居中堂屋檐下有宽大的台阶，人们称之为览檐，当是春秋季饮酒品茶的好去处。

饮酒品茶时，口舌间的享受除了酒茶而外，自然还在菜馍上。而游目四顾时的耳目呢，游弋于何处？休憩于何物？自然是院中花卉了。

记得有人说，房屋内的精彩处是悬挂着的书画，庭院内的精彩处是所种植的花卉。在阿霞的小院，春天的杏梨花自是墙外的风物，最多也只能算作小院美景的陪衬罢了。而花圃中春夏之际烈烈艳艳的牡丹才是此时的芬芳之主，虽然她们入住小院之前，原住户是虞美人属的金莲花。数十年来，她们在和煦的微风中，细叶附干，枝枝独立，飘动着硕大且清艳的叶瓣，在晨露细雨里抖落晶莹的水珠，在晓风里散发淡淡的馨香，团聚着鹅黄色粉球的花蕊，引蜂，招蝶，演绎着一场经久的繁盛花事。而花魁牡丹，决然不同往日，且看枝干老壮，阔叶纷披，稳稳地托着雍容华贵的花朵，红如赤帜，白如素绢，黄如鹅顶，紫如绛云……织出河州人的富贵梦、喜旺梦和许许多多的奇异名字来。对着此花品茶饮酒，兴许会信口吟出松崖道人诗句：“大帅雄风传北胜，美人国色在西方”来。

牡丹之后，该是花圃里的蔷薇登场了。红、黄、白、紫，炫耀着花色，时紧时慢地散发着香气。这种大半年里都在盛开的花，才不管什么季节时序，随意在每株花树上同时演出含苞、初放、盛开、花谢的故事。至于她们身下盛开的灯盏花、石竹花，还有荷包花，都是这里的土著，各自按照原本的活法，恬恬淡淡地举起花朵，悬起灯笼，开出一方新天地来，似乎从来就不允许花圃褪色、庭院寂寞一般。

待到金风拂凉，槐叶飘零，小院早已是菊花的世界了。我们童年时常见的山间野菊早已被什么十丈垂帘、绿云、凤凰振羽之类的名菊顶替了。望着盆栽地种的众多菊花，在落叶下，垂瓣如长丝，攒蕊如团金，虽是秋凉八月、陌上草枯的时节，但能坐在这里品茶、饮酒、赏菊，又是何等的赏心乐事啊！饱览之余，你也许会想到《聊斋志异之黄英》中那个种菊绝妙的公子，他就是陶生呀。

其实，最让人不能忘却的是北墙根下那株主干粗壮的凌霄花，不知破土生长于何时，也不知浇水施肥者为何人，反正她只是攀着围墙，登上小楼，义无反顾地向高处升去。小蒲扇一般的花叶，一簇一簇拥戴着花朵，五瓣拥蕊，承露摇风，活脱脱在小院墙角扮出绝美一景。鸟鹊在枝上小憩，留下一串清脆的啼叫，冲破院里笼罩着的茶烟，让品茶饮酒的人们频频回顾。河风在叶间回旋，扬起阵阵花香，徘徊在庭前，闲话桑麻的人轻晃额头，欣赏着人生难得的宁静。晨露也在叶与花上驻足，滋润着阔叶花瓣，慢慢地汇作露珠，几经晓风摇曳，从高处滴落，猛地坠入正在舀水的女子脖颈处，换来一句惊叹。

我穿行在小院里，陶醉在梦境中，不由将人生比作小院，曾经有过那么多的美好。也将花卉比作此生遭际，什么季节开什么花，花无百日红，我能够做到的，只是在当开的季节，开出自已最美的花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