晒伏
◇缄默
“六月六,日头红,晒了娃娃不生病;晒了丝绸不生虫。”这是多年来一直流传在渭北农村的一句俗语。在农历六月六这天,家家户户都要翻箱倒柜,将家里的衣物、鞋帽、被褥、书籍、字画等都拿出来,放到三伏天太阳底下暴晒。人们谓之“晒伏”。
农谚有云:“六月六,晒红绿。”到了这天,母亲收拾完锅灶,便发动我们一起忙活起来。她在门前两棵大树间绷起一条长绳,再吩咐父亲将那张竹床也搬出来,放到太阳底下。然后,把炕上的被褥、枕头等一件件抱出来搭在绳上,最后连一张炕席也不放过。忙完了炕上,接着再把板柜、箱子里所有衣物和过活一件件翻出来,让几个娃娃蚂蚁搬家似地帮她往室外拿,然后有序摆放在太阳底下的那张竹床上。这时候,村上家家如此。不出一个时辰,打眼一望,家家门前长绳上、木板上、竹床上花花绿绿,五彩斑斓。那些东西,或悬挂或平放,无拘无束,欢天喜地地接受太阳的洗礼。一路看去,俨然走进了城市里的服装鞋帽市场。
母亲和我们在这边忙活,父亲在另一边也没闲着。他将灶房里经常盛放米面和豆子的盆盆罐罐,一件件小心翼翼地搬挪出来,有的还靠在墙脚,让瓦罐面缸斜起身子,充分接受三伏天里太阳的暴晒。我问其中的原因,父亲说:“一年了,把这些东西搬出来见见太阳也好,这样可以除霉蛆。”刚刚忙完,几个娃娃觉得好玩,便在绳上的被褥下面钻来钻去,不时会招来母亲的训斥。
忙完了这些活计,母亲接着将她从年后就开始忙活的缸伏酱也搬到太阳底下晾晒。经过一段时间的暴晒,凑到酱盆跟前,就会闻到一股香浓的味道。听母亲说,出了伏就晒得差不多了;天凉之后,吃饭就馍便有了一道美味的佐料。
隔壁的王大叔,老两口虽然上了年纪,但也忙里忙外。大叔把他收存的那些旱烟叶子,一把把慢慢铺展开来,晾晒在一张塑料布上。棕褐色烟叶见了太阳,渐渐变得舒展而干燥,散发出一阵阵刺鼻的味道。王大娘默默地将准备好的寿衣寿帽悄悄拿出来,整齐地摆放在木床上,让它们见见太阳。听母亲说,这在乡下就叫作“晾针线”。老人儿子儿媳常年在外上班,因此这天只好由老两口忙活。
日月轮回,花开花落,几十年呼啦而过,我已步入知天命之年。参加工作后,进城安了家,晒伏已成为如烟往事。每年到了农历六月六这天,我都会把自己书房里那些书一一搬出来,拿到阳台上晾晒,让它们见见太阳,以防返潮发霉。妻子也会将衣柜里的各色衣物取出来,挂在阳台晾衣架上去晒。柜子还没腾空,衣架早已挂满。
看着满阳台上红红绿绿的单衣、夹衣、羽绒服、皮草和毛呢等,妻子脸上写满了幸福。我想,现在晒伏,晒的不只是潮气霉菌,有时候晒的还是一种心情,晒的是生活中的幸福。
——摘自《西安日报》
夏日吃面
◇杨兵
夏日宜吃面,新麦上市,有尝新之意,吃些凉面还可以消暑,有养生之意。
顺时而为,我最爱吃的是地道的豆角焖面和凉面,还会亲手做给家人吃。
豆角焖面需要的油比较多,可以先将新鲜的湿面条涂些油,再放在蒸锅上蒸熟。我会买来新鲜的五花肉,烧至金黄,再加入豆角翻炒,添水,放盐、糖、酱油、姜、蒜、八角,煮出汤汁,盛出。将面条铺在上面,盖上锅盖,浇上汤汁,焖制,不用多久,便用筷子上下抖动面条,使麦香和肉香、豆角的香充分渗透融合,再浇上汤汁,再焖制。
焖面出锅了,先给一家人都装上满满一碗,大家狼吞虎咽,豆角的甜烂,面条的筋道、油香,让心中像盛开了一朵朵荷花那么美妙。
与豆角焖面相比,一碗凉面则可以带来一些夏日的阴凉。
我会先将热水放在冰柜里冰镇。然后做一盘虎皮青椒,和大蒜一起捣碎,香味四起。接着把黄瓜、白瓜切成细丝,放碗里备用。再在铁锅里热油,把红辣椒烧出红油,盛出备用。煮一锅热气腾腾的面,用漏勺直接捞出放进冰镇水里,反复几次,捞出沥干水分。
端来一大碗凉面,加入黄瓜、白瓜,再放进酱油、醋、盐、辣椒油、芝麻香油,再添进捣好的辣椒蒜泥,拌匀,香、辣、凉等万千滋味撞击,凝成一个字——爽。在盛夏,不吃上几碗凉面,我觉得不算真正经历过夏天的火热和清凉。
我离开家乡已经有许多年月,依然爱着家乡的豆角焖面和凉面,每次品尝,都会想到少时菜园里挂满长长豆角的情景,豆角饱满,蝴蝶纷飞。我会想起那口村头的老井,夏日井水有透心的凉爽,拿来做冷面正合适。我还会想起母亲常年做饭菜的炊烟和满厨房飘着的辣椒香……
如今我在广州度夏,口福不浅,这里开放而包容,南北风味各种美食齐聚。爱吃面的我,吃过梅州的腌面、沙县的拌面、重庆的酸辣面、兰州的拉面……不只是味美,每种面其实也是一种文化、一种乡愁,让各方游子以美食寄托情怀,并回味无穷。
——摘自《广州日报》
后山
◇张军峰
住在山脚下,后山就是我的书架,野花,草木,还有飞鸟兽虫都是我的书。有时候采一朵白云,有时候撷一朵野花,有鹂鸟从我头顶掠过。清风徐来,满山的草药味道和春天的气息就浸满鼻腔,清晨的凤凰后山,就是我所有的精神食粮。
五月,多了雨,淅淅沥沥,日复一日。这些雨天,恰是凤凰书院院子里最诗意的日子。煮一壶茶,坐在亭子里或者房间里听雨,不冷不热,信手摸一本书,书里的句子就是茶点,呷一口茶,翻一页书。
雨一会儿住了,再过一会儿又大了。雨住的时候,一些长尾巴的雀儿就在院子里盘旋,我数了这只跑了那只。雨大的时候,只听见竹风,此时,是我一个人的独欢。
天晴了,后山就像着了一件靓丽衣服的少女,更加妩媚。城里的喧嚣不及我的后山,甚至满屋子的书都不及我的后山。
迫不及待,在露珠还没有完全消散时,我上了西岭,如鲜衣怒马的五陵少年。商陆、金钱草、大蓟、紫苏、地丁、益母、蒲公英、地黄、金银花就是我的《本草纲目》;香椿、槐花、野樱桃、麦桃、杏子还有野草莓就是我的《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》;咩咩的羊、哞哞的牛、黄的黑的白色的狗狗、喵喵叫的猫就是我的《动物世界》。
顺着溪水溯流而上就直达岭顶,白云袅袅,天然细流,我体会到王维“行到水穷处,坐看云起时”的真意。回来捎一把野蒜或水芹菜,经水一焯,再拌些小蒜,一盘妈妈的味道就有了。在竹风摇曳的亭子里呡上一口自酿的松针酒,胜却饭馆里的美味。
心烦的时候,我就独坐在院子里。人与山互不叨扰,却也相看两不厌。人和自然,自然和人其实不二。人和人的距离永远都不及人和自然的那种天然亲近。有时候就忘了,人也是大自然的一分子。人成了自然的时候,也就轻松自然了。在凤翔沟夜深人静的时候,我融入了夜,我也就安然了。
前二十年,我大多时候是在学校里读书,后面的日子是在读一本更厚更大的书。住在山里,山就是一本大书,住在城里,社会就是一本大书,需要学的更多。学习有时候是要交学费的,在山上,跌一跤破了皮、被刺扎了手、误采了有毒的果子就是学费。这一切都不是虚妄,都会成为经验,进而成为财富。于人,最大的财富是智慧。社会也是大自然,我们都是自然的学生。
雨住了,天晴了。你如果来山上,还能赶上吃樱桃,能喝上刚采的茶,或者坐在山巅,风裁白云壶煮山,不羡鸳鸯不羡仙。
——摘自《陕西日报》
夏天的味道
◇章铜胜
初夏时节,荷叶出水。刚出水的荷叶,一些是圆圆小小的青绿叶子,另一些是卷着的斜斜的,像托出水面的卷轴。不知这些卷轴里面写了些什么,当它们打开的时候,谁又能看见一片荷叶的心事?
老家村子的东面,有一大片荷塘,夏夜东风起时,荷塘送来荷风阵阵。荷塘再往东,有个更大的湖,有满湖的荷叶。每年的春末夏初,荷叶刚出水的那几天,我常往荷塘和村东的湖边跑,去看荷叶。好几个月没见到荷叶了,好想闻闻荷香,看看荷叶在风中轻轻摇摆的样子。然而,荷叶并不急于冒出水面来,空阔的水面上只有几点幼嫩的青荷。过了些日子,再去村东时,发现荷叶已经满了荷塘,满了湖面。荷叶田田,已经有粉色的荷花,点缀在一片绿荷间。满眼青绿的叶、粉红的花,真是好看。
我喜欢荷,还喜欢吃与荷有关的食物:藕带、花香藕、新鲜的莲子和藕粉等等,它们与我的味蕾有关。
在荷叶刚刚出水,或是还没有露出水面时,藕带就上市了。刚上市的藕带,只有五六寸长,雪白细嫩,脆生生的,带着一点点淡黄芽尖,忍不住买了一把回来。将藕带斜切成寸段,加红椒丝,用菜籽油素炒,略下吴盐,脆嫩清甜爽口,百吃不厌。只要去菜市场,我都会买一把,直到藕带下市。
荷花开时,花香藕在水下的淤泥里悄悄地长成了。花香藕好吃,但采花香藕,得有经验才行,就像春天去山上挖竹笋一样。有经验的山民,走在山间,抬头看看竹子,再看看地上的土,就知道竹鞭的走向,大致晓得竹笋所在的方位了,稍寻一下,便能找到竹笋生处。花香藕在水里也一样。家在圩区的二姑父,从小在藕塘边长大,对踩藕有着独到的心得。他看看荷叶,便知道下面是否有藕,藕在荷叶的什么方向,用脚顺着那个方向踩下去,不一会儿,弯腰伸手向水里摸去,一截藕就浮出水面来了。彼时,我喜欢去二姑家,大概和二姑父会踩藕也有关系吧。花香藕切成薄片,加少许绵白糖凉拌就好。
“溪头卧剥莲蓬”,是水乡孩子夏日里最喜欢的事。荷花一瓣瓣落在水面上时,露出了花瓣包裹着的莲蓬。此时的莲蓬还是小小的,浅绿嫩黄的颜色。我家有一个褐色窄口鼓腹的陶罐,里面常插着两三枝干枯的莲蓬,枯瘦而有古意。而年少时,是不懂得莲蓬的好看的,只觉得莲蓬里面的莲子好吃。每次摘下莲蓬,顺手就剥开了,去掉里面碧绿的莲心,放进嘴里就吃。莲子清香微甜,是可以多吃一些的。这些年,夏天时我会买些莲子,剥吃了莲子,莲心也会留下来泡水喝。中医说,莲心可以清心火。
我也爱荷之美、荷之诗,喻以高洁也好,赋以丰神也罢,都是我所喜爱的。
——摘自《西安晚报》
又是一年麦黄季
◇冯军权
转眼间,又是一年麦黄时,我决定回一趟家,重温当年收割麦子时的煌煌岁月,惜往昔之无限峥嵘,感受家乡生活的美好。
回家的心情是极度快乐的,这源于脚下方便快捷的道路。过去直上直下、崎岖不平的山路经过科学合理的规划改造,已变成平缓的水泥车道,汽车不再咆哮,汽油还大幅减省。人与车在道路上穿梭而行,周遭是漫山遍野的杨槐树,一切是如此轻松舒适、凉爽畅快。
沿途不时有村庄在枝繁叶茂的绿树丛中忽隐忽现,金黄色的小麦遍布田野,真可谓满山尽带黄金甲,一片丰收的如意景象。我忍不住走下车来,信步踏入微风习习的麦浪中,一股麦香瞬间扑鼻而来,这是村庄的气息呀。我张开双臂将一波波麦浪拥揽入怀,肆意轻吻那饱含深情的麦穗,仿佛饮入千年佳酿,不由地尽醉其中了。
二十年后,再和家人一起割麦子的场景让我大吃一惊,印象深刻。从时间安排上就已经感受到巨大变化,曾经早出晚归的劳作模式不见了,选择凉快时出发,日上三竿时返回,下午则睡到自然醒,太阳西斜时才开车将上午的麦子运回打麦场。还有出行携带的东西增加了不少,去麦地时,随车的除了镰刀,还有啤酒、饮料,以及在麦地休息的坐凳、手套等一应物品,我大呼,这哪是去夏收,简直是去农家乐、去野炊。
村里几乎所有人家前往麦地收割麦子时,已不再像过去那样步行前往,而是自驾摩托车、三轮车等出行,开小轿车割麦者也不在少数。一路上,我和想民畅聊、和建斌谈收成、和爱虎忆往昔,乡党们把自信挂在脸上,把轻松诠释在言谈中。
如今的麦黄季,是一段和谐、优美的乡村旋律,人们在谈笑间,就已经颗粒归仓了。
我不由深深感叹,往日手提一罐浆水酸菜、肩扛一条尖担、在火红艳阳下挥动镰刀抢收的场景,已经在快速转动的历史车轮中成为一种美好记忆了。
曾记得,每逢麦黄时节,整个村子里就会充满着紧张和繁忙的景象,人们要跟变化多端的天气赛跑,要从龙王爷嘴里夺食,稍有怠慢,一场冰雹顷刻间便将辛苦劳作了一年的成果击碎在尘埃里。
儿时的麦黄季节,就像一场战争,家家户户无闲人,那时割麦是一把一把、一镰一镰的用人力收割,收割后的麦子得靠肩挑背扛,运回家里的麦场,晒干、打碾、归仓,程序之复杂,劳动强度之大,令人难以想象。因为付出了辛勤的劳动,知道麦子来之不易,父母爱惜粮食如疼爱自己的孩子,父传母教,在幼小的心灵里,爱惜庄稼便深深埋藏在心底了。
那时,小小孩童就是一个劳力,麦黄季节,我们都不缺席,从提干粮、捡拾麦穗,到把分散在麦地的麦捆逐一集中在一起,我们都是重要的参与者,而不是不劳而获的看客。因为亲身参与了,所以我们知道一颗麦粒从进入土壤,到收割这一过程的不易,我们自然倍加珍惜粮食,感恩土地,更懂得付出艰辛后,收获的弥足珍贵。
现在的麦黄季节,已经成了农人乐在其中的一种生活享受,这种心态的重大转变,来自于社会给予我们的充分自信,来自于农民收入的持续增长,更来自于人们观念的根本转变。
乡村发展的多元化,让人们已经不再将种庄稼作为解决农村温饱问题的唯一出路。
我不由感慨,新时代带来了好生活,好生活让类似冯山这样的村庄已经发生了巨变,曾经交通靠走,通讯靠吼的封闭小山村,已经跨步前行,走在幸福快乐的康庄大道上。
——摘自《兰州日报》
盛夏的味道
◇张君燕
煮了一锅咸花生。花生是在集市里买的,拿回来时,湿润的壳上还沾着松软的沙土,放在水龙头下轻轻一冲就干干净净。花生里放了点盐、花椒和八角,刚煮出来,吃的是花生的脆嫩和鲜甜,泡上一晚再吃,吃的就是咸香滋味了,佐以一杯小酒,有滋有味,再合适不过。
我们不喝酒,父亲却爱喝。那时父亲在后山的采石场工作,繁重的活计能掏空人的体力,每晚收工回来时,父亲的步子似乎都有些飘。好在母亲早已准备好了饭菜,盛一碗绿豆汤,丢进去两颗冰糖,放在凉水里冰着。一盘拍黄瓜,再加一盘现煮的咸花生或者毛豆,旁边还放着几张软面煎饼——把黄瓜或者西葫芦擦丝,放在面糊里,再打入两个鸡蛋搅拌均匀。这样烙出来的饼子松软可口,若蘸着蒜泥醋汁吃,更加开胃爽口。
父亲先将绿豆汤一饮而尽,再吃一张软面煎饼,然后倒上一小杯酒,开始坐下来慢慢吃。父亲爱喝酒,但很有节制,从不贪杯。我是在成年后,遭遇过很多个身心疲惫的时刻时才突然明白,父亲在意的可能并不是酒本身,而是那段可以放松的时光,以及酒后换来的一夜安眠的机会。
饭后,母亲还会给父亲端来一些水果,几个青苹果,或是一串葡萄,或是一盘无花果……这些水果都是乡亲们自己种的,摘了之后会互相送给邻居分享,于是每户人家里都几乎聚齐了村子里所有的水果。父亲往往拣一个丢进嘴里,剩下的全部分给我们,看我们吃得津津有味,他笑得心满意足。
偶尔,父亲会休息一天。仿佛是看穿了我们按捺不住的躁动的心,傍晚时,他会带我们下河摸鱼。像样的大鱼不常见,也不太好捕捞,但小虾可是乌压压一片,成群结队的一会儿游到这边,一会儿游到那边,拿来一张渔网,随手就能捞到许多。赤脚下了河,轻轻搬开河底的石块,几乎每块石头下面都藏着一只大螃蟹,别看它张牙舞爪、耀武扬威,只要捏住壳的两侧,它再怎么挥舞大钳也拿人毫无办法。把河虾、河蟹用油炸了,口感焦脆、香味扑鼻,解馋又补钙。当然,父亲照例要倒上一杯酒,捏一撮河虾,咂一口小酒,神情无比享受,一杯酒能喝上一个多钟头。
这可能就是我喜爱夏天的原因吧。夏天真是一个美好的季节啊!丰盈、饱满、热烈,万物勃发、充满生机,丰富的色彩让人应接不暇。更重要的是,热情的大自然一直在源源不断地给予人们它的慷慨馈赠,让我们吃到最鲜嫩的时令蔬菜,品尝到各种各样鲜美的水果,在它们味道最为正宗的阶段,就像在最合适的时间遇到最合适的人。
——摘自《扬子晚报》
消夏美食鲜得来
◇王丽娜
一到这时节,夏风便带了几许燥热,江南的天气,是那种有湿度的热,太阳下有种火辣辣的热,即使没有太阳,高温下仍然闷热。这是江南的夏天,何以解暑,在我看来,非蟹不可。
我说的是蟹,不是秋风起,蟹脚痒的大闸蟹,大闸蟹是只有在桂花时节才会出现的。“忙归忙,勿忘六月黄。”“六月黄”在公历七八月份上市,这时是螃蟹从“童年”向“青年”发育的转折时机。在老饕们看来,吃“六月黄”是有讲究的,比如有吃公不吃母的习俗。大抵是因为母蟹在这个时候还没有转黄,不是吃的最好时机,反而是公蟹已经长出了半流动的膏来,膏脂颜色金黄,肉质细嫩。这种鲜嫩,是带着活泼的生机,和长成后的那种嫩,还是有着区别的。蟹壳轻轻一嗑就能咬破,不是吹弹可破,但也不是孔武有力的刚,这个时候的公蟹,十足的少年感,可以说是蟹的小清新时代。
一说起吃“六月黄”,老饕们两眼放光,可供选择的烹调方法太多了,淡妆浓抹总相宜。清蒸、炒、炸、汤、醉,必有一款适合你。“六月黄”的配料也是百搭的,咸肉蒸六月黄,咸香入味,是炎炎夏日的下饭菜。如果换成和剥了壳的毛豆搭配,淡绿如玉,最宜与“六月黄”相伴,红绿相配,色彩明艳,可以入画,味道也能入品。家里父亲喜欢做面拖蟹,所谓拖,意思是沾过面粉的蟹在油锅炸一下,再用酱炒。“六月黄”一切两半,蟹黄流淌而出,这个时候赶紧在切口处用淀粉封住,以蛋面糊裹住蟹块下锅油炸,放入锅里煎炸。源于蟹黄的半凝固性,淀粉和蟹黄会有某种程度的交融。出锅以后的面拖蟹,面糊鲜得很,带有膏脂的鲜美。“六月黄”有时会和年糕一起炒,红的蟹,白的年糕,软糯和鲜香,既是对比,也是相得益彰。彼时的年糕吸足了蟹的鲜味,鲜香软糯入味,反而成为了老饕的首选。用一句老人的话来说,年糕比肉好吃,素菜比荤菜好吃,用来下饭,那是打耳光也不肯放的。虽是夸张,但也可见对年糕的喜爱,当然这也离不开“六月黄”的功劳。
何以度夏日,年年蟹香,一份鲜嫩总是未曾忘怀。在江南的风俗中,在家中的灶台上,舌尖滋味,美美与共。
——摘自《新民晚报》
夏日山谷
◇项丽敏
凌晨三点,听到麂子叫声。
叫声就在小院外面。
在山谷听麂子叫已是常事,不会再像刚住进来时觉得新奇,只是距离这么近地听到,还是第一次。
麂子叫了好一会儿,理直气壮的样子,一点也不担心会把住在这里的人吵醒。能够这么近地听麂子叫,是难得的体验,并不觉得被打扰。
近来夜里也时常听到猫头鹰的叫声:噢,噢,噢……叫一声、顿两拍,把夜晚衬托得安静又寂寞。
没听过猫头鹰叫声的人,会觉得有点惊悚,以为这是传说中的“鬼叫”。在我的听觉记忆里,这叫声却有一种遥远的亲切感——小时候住在偏僻乡村,夜晚醒来,听到的就是这声音。那时候并不知道这是猫头鹰的叫声,只是觉得这是夜晚该有的声音,能给人宁静的安慰。若没有这声音,夜晚反而会空荡荡的,没着没落。
麂子叫声持续了十多分钟,也许更久。人在半梦半醒中,时间概念也是模糊的,有时做了一个情节复杂的梦,好像经历了半生,醒来看看时间,不过片刻而已。
麂子的叫声离开以后,有一会儿寂静,接着,蝉声响起来了。凌晨的蝉声是从低处开始的,像一只沉在水底的大网,慢慢地,拉起它的四只角,慢慢地升高。
等网升出水面,窗子就亮了,鸟鸣从林子里飞出来。
早安,夏蝉。早安,鸟儿们。早安,新的一天。
还有什么比在大自然的声音里醒来、迎接新的一天更幸福的事呢。
在这无常世界,每一天的开端都像一次新生,每一次日出都是一个奇迹。能够把握的幸福,也只存在于此刻,下一时刻的事情是无法预测的。
我住进山谷里,就是想让自己有限的生命空间多一些这样的幸福。哪怕它是零碎的,只存在于短暂的瞬间。
我把自己变成空空的容器——把耳朵掏空,把心放空,摆在这里。落进来的一切,哪怕是夜半时分的雷电和凌晨三点的兽鸣,都是我收集的音乐和风景。
——摘自《辽沈晚报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