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看了鹰捉兔,庄稼买卖没心做”。这是流行在临夏回族自治州西部山区的民谚。用雄鹰围猎,在西北是一件令人自豪的事情。在人流熙攘的集市上,手牵着骏马,胳膊上架一只雄鹰,马鞍上再捎上几只野兔子,招摇过市,猎手和雄鹰就成了人们目光聚焦的中心。这时候,你就能从猎手黝黑的脸膛上看到一股英雄般的豪气。
猎鹰者必先驯鹰。驯养猎鹰,在我国有着悠久的历史。早在战国时代,就有楚人养鹰狩猎的记载。宋代大文豪苏东坡的词《江城子》就是一首描述雄鹰狩猎的绝妙好词:“老夫聊发少年狂,左牵黄,右擎苍,锦帽貂裘,千骑卷平冈。”这里的“右擎苍”,就是在右胳膊上架鹰。猎狗和雄鹰,是一个优秀的猎人所依赖的重要助手。尤其是雄鹰,高翔天空,视野极为开阔。在山峰连绵的山区狩猎,雄鹰可以充分发挥其在空中视线无阻碍的优势,可以让猎手省却翻山越岭之辛劳,便可获得狡兔、野雉等猎物。所以,有一只上等的鹰就等于狩猎有了一半的成功。
猎鹰有几种,南方水面上有渔家驯养的鱼鹰,是专门捕鱼的。北方山区有三种猎鹰:一种是黄鹰,长着一身金黄色的羽毛,个头比鸽子略大一些,它聪明、灵巧,可以捕获比它体重大几倍的雉鸡和兔子。它的弱点是飞翔力道小,不能把猎物抓起来送给猎人,常常需要猎人或猎犬的帮助。第二种是苍鹰,长着一身苍麻色的羽毛,个头比黄鹰大,它机敏、迅猛,空中飞翔的劲道大,可以把捕获的雉鸡、兔子用利爪抓起来,腾空飞起,送到猎人的眼前。第三种是黑鹰,这种鹰体形健硕,性子野,不能见生人,有伤人的举动。这种鹰平时一直戴着头盔,把眼睛罩了起来。黑鹰是猎鹰中最为强壮者,两翼展开时近一米,空中飞翔时间长。黑鹰的捕猎,大到可以把黄羊叼到空中,飞行几公里送到猎人跟前。黄鹰、苍鹰可以由猎人架在胳膊上,黑鹰则需要专门的“T”字形鹰架,或者直接架在猎人的肩膀上。这种黑鹰,性情刚烈,驯化困难,使役者也得小心谨慎,不是老到的猎手,是不敢架黑鹰的。
鹰是野禽,捕获非常困难。鹰不会把鹰巢做在屋檐下、树枝上、草丛中,一般的鹰巢都在人迹罕至的崇山岩壁上。捕鹰一般都在秋天。鹰十分珍惜自己的羽毛,怕枯叶落在身上而不愿栖息在树枝上,而喜欢蹲在山岗的巨石上或者秃树桩上。它饥饿时俯视田野,飞翔觅食,吃饱后就蹲在岩石上闭目晒嗉。捕鹰人掌握了鹰的这种习性后,便在鹰晒嗉的地方栽上捕鹰架,设上圈套,耐心等待。捕食归来的鹰一旦蹲在捕鹰架上,吧嗒一响,爪子套进活扣绳索,鹰就倒悬高挂,翅膀扑打,“啾溜溜、啾溜溜”地嚎叫,人去捉鹰,遭鹰怒目仇视,疯狂挣扎,这是捕鹰。一般捕获的成鹰难以驯养,所以以捕鹰为业的猎户们,一般在孵鹰季节,攀悬崖陡壁掏雏鹰,或者直接把鹰蛋掏下来孵化。掏雏鹰或鹰蛋,一般先要用网把成鹰捕获,然后才能上悬崖掏鹰巢。否则掏鹰巢时,人会受到鹰的袭击而出危险。
捕获的新鹰野性不改,要进行一番艰苦的驯化过程。回族鹰把式们把这个过程简化为一个字——“熬”。熬鹰,就是驯鹰。鹰把式们小心翼翼地拴好勒绳,套上皮袖筒,白天黑夜把鹰架在胳膊上,连吃饭解手都不能丢开。鹰最怕人和怕火光。白天,熬鹰的鹰把式们架着鹰专往人多的地方走;夜晚,在篝火下熬鹰。如果稍一疏忽,让鹰睡着,梦归深山老林,熬鹰就前功尽弃。经过夜以继日的熬,鹰的性子稍稍收敛。一般第四天,鹰膘掉体瘦,胃空肚饥,鹰要吃东西了,这时便训练“跳架”。鹰把式一手架鹰,一手拿块肉,相距一公尺,嘴里“啁、啁”地呼叫,鹰见肉馋涎欲滴,展翅捕食,忽地一下跳到拿肉的胳膊上,这叫跳架成功。经过几天的跳架,人和鹰有了初步的感情基础。这时,会驯的把式便找来一大一小两个兔子头,由另外一人拿在左右手上晃荡诱食,鹰望而生津,频繁跳架。鹰天性机灵,会揣摩主人的心理。如果第一次先捕小的,鹰把式便瞪它一眼,鹰会尴尬没意思,第二次一定会弃小扑大,讨鹰把式的喜欢。这时,鹰把式不失时机地给鹰喂肉给予奖励,鹰就会在狩猎时专门抓大放小,邀功请赏。给鹰喂食也有诀窍,就是双手交叉去喂,鹰会模仿人的动作,捕食时双腿交叉,避免了掰裆丧命。熬鹰到了第七天,鹰对猎人和环境基本上熟悉了,就开始第一次狩猎,临夏的鹰把式们把这叫“破鹰”。破是关键,是看熬的功夫深不深。熬练不好,鹰要么见兔不捉,成了呆鹰;要么腾空而去,一番捉鹰熬鹰的辛苦也就付诸东流。因此,破鹰时,要选好开阔地形,让鹰能看见兔子,有经验的鹰把式能分清老兔和幼兔。见了老兔不能破鹰,因为老兔狡猾无比,第一次捕不着,会伤鹰的面子,使鹰从此成了呆鹰。见了两只兔子,也不能破鹰,东奔西跑的两只兔子会让鹰无从选择。只有看见一只幼兔,便让鹰破架,撒了勒绳,让鹰捕捉。鹰捉了兔,鹰把式便割下兔的心肺喂鹰以示奖励。一次破架成功,便只管放鹰。在狩猎结束时,让鹰饱餐一顿,叫“蹲大食”。“蹲大食”时不放鹰,待鹰又有了饥饿感再去放鹰,鹰就会猛烈捕食。从此,一只好鹰就可以伴随猎户出入猎场了。
猎鹰出去捕猎,猎人要给鹰“带珠子”,以清胃里的积食。所谓“带珠子”,就是用大麻丝缠成枣样大小的核,狩猎前夜塞进鹰肚,待第二天拂晓,珠子随粪便一起排泄下来,猎鹰的积食被打尽。这时,鹰就处于饥饿状态,一见猎物,便会不顾一切地拼搏。珠子一般用大麻丝做,也有萝卜削成的。最上者为冰糖珠子,冰糖消化快,不伤鹰,打积食效果非常好。
临夏的鹰把式大都分布在太子山、莲花山和积石山山脉。因为一般的鹰都生活在高山林线以上、雪线以下的草原地带,以草原上的野兔、雉鸡为扑食对象。莲花山胭脂村的鹰把式马彪、达里架山麓卧龙沟的鹰把式老铁,都是远近闻名的鹰把式。
鹰捉兔的季节都是农闲时节。以农为生的农民在农闲时,架鹰围猎,驰骋荒山峻岭,一来以野味改善一下生活,二来通过围狩来调剂单调的农业生活。围猎时,一伙放鹰的连手(伙伴)个个头戴“一联鹰”的狐皮帽,身穿白茬子斜领长皮袄,系着青布“大包系腰”,腰挎“什样锦”保安腰刀,脚蹬连把腰罗蹄(自制的牛皮靴子),臂套皮鞴,手抓勒绳,架着雄鹰,好不齐整威风。他们一会儿吆喝惊兔,一会儿凝神观察,一旦发现兔子踪迹,立马放鹰捉兔。一边苍鹰在蓝天飞旋,一边野兔惊恐逃窜。高空中的雄鹰平展翅膀,挟着山风风驰电掣般俯冲下去,一只利爪紧攥兔子的屁股,待兔子惊恐回头,猎鹰的另一只爪子撕住兔头,用尖喙连啄几下,兔子的眼珠子就进了鹰的肚子。好一些的猎鹰,还会把兔子抓起来在空中飞上几圈后,扔在猎手的面前。当然,成年老兔也有对付鹰的办法,当鹰飞临上空时,突然脊背朝地,四蹄朝天,进行一番挖鹰嗉、掰鹰裆、折鹰腰的顽强抵抗。往往一招“兔子蹬鹰”,就使猎鹰毙命。更有老兔,受鹰袭击时,直接凭蛮力把鹰拖入荆刺丛中,把鹰活活拖死。兔有老兔,鹰也有犟鹰,犟鹰是老兔的天敌。一般犟鹰发现猎物,不会轻易出击,一旦出击,必是旗开得胜。所以,犟鹰又是鹰中极品。
每次围猎后,一般猎手会把鹰喂饱,挑上猎获的野兔、野鸡,架上鹰到集市人多处夸鹰。鹰披着麻栗色的羽毛,像得胜凯旋的勇士,精神抖擞,接受人们的夸奖。(马志勇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