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如基
香柳,是柳树之别类,又名沙枣树。生长在祖国西北部,具有耐寒耐旱的性能,开花结实。
我们村上有两棵香柳树,长得干粗身高,冠大叶密。两树并立,相距二十多步,长得一般大,从远处看,像一对恋生的兄弟姊妹,或是守护村庄的卫士,非常壮观靓丽。
初春,洮河沿上桃杏花红,千姿百态。河边渠沿的河曲柳、怪拐柳、垂柳相继萌动枝叶,柳条丝随风梳理飘动,婀娜多姿。这时惟香柳树,感春迟动,红色的枝梢似动非动。当春风吹刮,春雨浸润了,枝间才冒出嫩芽,倏忽间长出小小叶片,表面翠绿,背面银灰,椭园形。到了夏季,香柳枝梢骨节显出花蕾。蜜蜂、蝴蝶催花,香柳喷出一嘟噜、一嘟噜鲜花,花色米黄,密咂咂缀满枝条,把香柳树装扮得俏丽娇艳,散发出浓浓香味。这香柳花不像其它树花,她纯洁、馨香厚实,让人目明,心宽提神,那芬芳让人陶醉。
香柳树轻盈地飘洒。这时在农村里,没有“寂寂花时院闭门”。诗人李白当年游旅渭水岸,踏进酒店歇脚,感受香柳花香时,写下“风吹柳花满店香”的诗句,因花香酒淳,而忘了离别酒店。
老家村上的许多聚会娱乐,都在香柳树场举行。
在上世纪四十年代末,解放战争如火如荼,隆隆枪炮声,如春雷震响陇原大地。王震将军带领部队到临夏,村上来了解放军,村民们高兴接迎,在香柳树下开大会,建立了农民协会,成立了农村政权。香柳树场红旗招展,喜庆的村民放声高唱“东方红,太阳升”,敲罗打鼓,举起“锤头镰刀”,扭起了秧歌,推翻了人民头上的“三座大山”。群众们打土豪分田地,在灿烂的阳光下,扬眉吐气地生活。
新年初一,人们在香柳树下荡秋千,虽寒风频吹,人们穿新衣顶冷风玩耍,开心荡着秋千。县上电影队到村里来放电影,在香柳树挂上放映幕布,村民和周边村民们看电影,接受新文化知识,陶冶情操,慈润心田。香柳树和人享太平盛世,国泰民安的幸福。
读书时,每天吃罢晚饭,到香柳树下散步,或背唐诗。这两棵香柳树像两把硕大的伞,默默护着土地五谷炊烟,增添人勤俭奋斗的热情。
有天晚上,无月,星光灿烂,我披着衣服去香柳场,香柳树花开放,浓浓的花香扑鼻。品花香时,从斜巷里冒出一个人影,快步到香柳树下,我仔细瞅,她梳着单发辫,软绵绵地喊话:“把摘下的花束抛下来,我在树下等。”树上传来男子的声音,悄声说:“把花接住,等我。”“想得美,想占便宜,没门。”“那我不抛花,看咋哩。”“好好好!你牛得很,我等你。”只见从树上一前一后抛下两束花,轻轻落到女子身上。女人接住花束,抱在怀里,不等树上人下来,一溜烟朝自家巷道跑去了。男人紧下慢下,到树下时,女人已无影无踪。他只好跺脚,知道自己被女人耍了。我细看,是我稚童时的雅乐胡才尼。
胡才尼追姑娘求婚的事,我也知道,只是还没有光明正大地追。我肯定当晚他们是早有约会好,才有了这一场。
我从壁影后猛地冲出来,给胡才尼一个冷不丁惊吓,胡才尼目瞪口呆,羞得勾下头,被人发现后,可能觉得不好意思,喘着粗气,搓两手……
胡才尼是我远房的表弟。第二天我去他家向姨问好。姨戴着白盖头,坐在炕上,炕沿边站着一位梳麻花单发辫的俊俏女子,亲昵地拉家常。炕上摆着两双绣花的袜垫,一双上“双鱼串莲”,一双上“鸳鸯戏水”,那花图绣得栩栩如生。姨说,“这姑娘来看我,顺便把一束香柳花拿来,插在柜子上花瓶,说用花调解房间的味道,透些新鲜空气,看这姑娘多懂事啊。
我看了一眼姑娘,闻了香柳花香。我猜想这花八成是昨晚胡才尼折下的那一束,是姑娘讨好姨送来的。
这事过了不久,村里来了县上征兵的干部,胡才尼应征,体检合格。村民们欢天喜地,在香柳场举行送兵仪式。乡情们知道“好铁要打钉,好男要当兵。”在军队接受学习和锻炼,才能有出息。胡才尼的未婚妻,大大方方拿着一床真丝大红被面,走到新兵前,披上了红,大声说:“我在家里等你回来,母亲由我管护,别操心了。”未过门的姑娘照顾婆婆,给爱人披红,需要胆量和勇气,这在我们香柳村里还是头一遭。姑娘说到做到,把胡才尼家各样事做得很完美。是个孝敬老人的好姑娘。
事隔多年后,那天我回到香柳村,坐在土坑上,刮盖碗子茶时,听到耳边鞭炮雷响。我问母亲,村上什么喜事,这般热闹?
“胡才尼的儿子今天办婚礼,在家里待客,贺喜的亲戚放的炮仗子吧。说这尕娃从师大毕业分到县中学当老师,新媳妇还是他同班同学呢。”母亲问我,要不要也去贺喜。
我当然要去。我带着礼数,踏进了胡才尼家的大门。
胡才尼的家在香柳村的西头。好多年过去了,家园位置没变。只是修了漂亮的大门。我进了院子,院子宽敞得很,房子阔绰气派,墙面贴白磁砖、铝合金门窗,新房门上贴着楹联:“男才女貌巧伴配,连理枝头比翼飞”横批是“相亲相爱”。屋檐下吊挂着几盏喜字的红灯笼,庆贺的人塞满了庭院。
新女婿叫什么名字,没有问明白;两位新人破格站在庭院,真是俊男美女,站立琼轩,已改过去娶亲女子入洞房,藏头不露面的。我走向院中,他们向我道“赛俩目”,我心中舒畅。
小伙子西服革履,扎着领带,留时髦的发型,胸前戴着红花,高挑的身材,目光炯炯有神。姑娘长得秀气,身段苗条,面庞秀娟粉嫩,一对大眼睛闪烁妩媚,有泉水般的活力,小巧的鼻子,弯眉红唇,穿落地长裙,披鲜艳的婚妙。在我们香柳村,是数一的美人儿。新事新办,减化了许多陈套。
此时,我想起胡才尼结婚闹新房的事。那天我和村上的哈比布贺喜,在洞房逗他们。胡才尼满面红光,见了我们笑得合不拢嘴,当新媳妇提壶添茶水时,哈比布堵住房门,说花俊还是人俊,花香还是人香。胡才尼知道香柳树下笑闹的前科,明白揶榆。他乜斜看新媳妇说,香柳花俊,香柳花香。新媳妇当仁不让,开红唇小口说:“胡才尼说了:人比花俊,人比花香”。惹得我们哄堂大笑。
胡才尼当兵出门锻炼,泼辣多了,一改过去的腼腆羞涩,知道女子调皮,嘴巴利害,知趣地说:“花俊人美,人花一样香。”新媳妇含笑,勾着头走了。
我放声笑说:“男女般配,家和万事兴。以后儿女调教,个个聪明俊俏孝顺,把智慧仁义道德传承到后代,留驻香柳村。
第二天晚上,胡才尼家要新媳妇做试刀面。家长胡才尼登门来请我和母亲,品尝新媳妇的手艺。新媳妇是上了大学的文化人,虽在宴席上见面了,但不知锅灶的本事。我心问自己,她会做试刀面吗?我和母亲接受了邀请,到他家吃试刀面。
我抬步眺望灶房,见许多妇女围观,传出了赞语,说人才出众,锅灶本事也不逊色,进厨房利索,头头是道,那面皮擀得薄,滚得圆,切刀顺畅自如。都说胡才尼富大命大,又娶了个贤惠能干的好儿媳妇。
母亲年事已高,用缺齿多皱纹的嘴吃了一小碗试刀面,她吃得开心,吃得舒服,说:“老吃试刀面,健康长寿活百年。”
村上顽童吃罢试刀面,在庭院里唱起了《新媳妇的试刀面》童谣,整个香柳村喜气洋洋,充满欢乐。
香柳村香柳巷是生我养我的地方,我情有独钟,有割舍不断的情愫。
香柳村西面是东乡群山延伸的一条大山岭,天气晴朗,岭上的沟壑清晰可见。以前我在家时,没有留意,大概司空见惯,有些漠然。转眼已是上了年纪的我,再看到它时的感受,确是另一番滋味。
站在香柳树场地,抬眼仰视,多少情思落到树上。香柳树经历了数百年风雨苍桑,见证这方地面的春秋变幻,见证过欢乐与寒酸,在蹉跎岁月中默默过度,令人感慨。那大山岭像一道厚实屏障,严严实实把守着香柳村百十户人家,朗朗阳光普照,形成四季分明,天地祥和的风水宝地,真是“天将风日娱情怀”。
思乡已久,这次回故乡了却夙愿,我又回到香柳村,碰上了沙枣成熟期,看到两棵香柳树挂满果实,沙枣的赤色与银绿叶子交汇,一群孩童搭木梯上树摘沙枣。树上的娃娃一边唱着“一啦啦二啦啦呦”的歌曲,一边顺手将沙枣放入嘴里,天真烂漫的孩童知富不知愁。树下的孩童喊着要沙枣,他顺手丢下一大把,沙枣满地滚,几个孩童追着捡拾,我有一种冲动,想品享一年一度的甜蜜欢乐。
树上顽童见了我,也抛下一把,让我品尝。说:“我们村的沙枣好吃的很。”他把我当成外乡人,难怪少小出门,村童不相识。我当然知道香柳树的沙枣味,小时候不也和他们一样爬树摘沙枣吃吗?现今的沙枣,忆起少年时的事……
香柳树欢快地长着,香柳村发生着日新月异的变化。香柳村人友善诚实的生活,我祈盼香柳村人,幸福安康。
编辑: 责任编辑:马忠德